10/24/2010 星期日
雨大概是从半夜就开始下了,典型的西雅图雨天。
雨天抑制了人出门的欲望,于是我们六个难得地同时留在apartment里。
10点左右,也就是我们通常早餐的时间,我们聚到了一块儿。艾理和鲍波把壁炉的火点了起来,苏珊和Yuki在厨房准备早餐,我和汤米在看Dicovery的一个关于三文鱼的生命过程的纪录片,三文鱼从出生到洄游后生产下一代真是一个漫长和艰苦的过程,我和汤米同时为厨房里飘来的煎三文鱼的味道而内疚。
吃完了早餐,我们围坐在壁炉附近聊天。“我们在等下一个project,所以现在闲着,你们三个今天怎么也那么有空?” 我代表汤米和Yuki问苏珊,鲍波,和艾理。
鲍波和艾理还没张嘴,苏珊先说话了:“那我就向大家宣布一下吧,我明天就要给我manager发two week notice了。”
“你换组了?” Yuki问。
“不是换组。” 苏珊回答。
“那就是跳槽了?Google还是Amazon?” 汤米抢问到。
“也不是跳槽,下一步我还没有具体计划,我就是想先歇一阵子,这样我可以想一些事情。” 苏珊回答。
苏珊在MS做了也快六年了,我觉得在我们码工的身体里的那个生物钟和日出日落无关,而是跟Product lifecycle有关,在几个product cycle以后,生物钟就会发出讯号,该做点别的事了,就像三文鱼到时候就得洄游产仔一样。
“嗯,我也觉得今天在MS所做的工作,和其它行业的没什么不同,日复一日地做着基本相同的东西,枯燥而乏味。我们做这份工作而不是另一份工作的原因和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对这个工作如此投入?我为什么不是投入到到另一个工作中去?我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汤米说出这番话让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是那种只会把多余的精力投入到在Pro Club里锻炼肌肉,而不会去想什么生命意义的那种人。
“汤米,工作从来就不代表生活的全部,它,可能不过是挣取生活必需品的一种手段?” 我不太肯定地回答汤米的问题。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工作本身的意义就是生活的意义的一大部分。当我进入这行时,我觉得我是要去做一件改变世界的事,今天我意识到,这行根本不在乎改不改变世界,或者怎么改变世界,它只在乎能不能挣钱,如果今天写软件不能挣钱的话,会有人继续做吗?” 苏珊把话接了过去。
“你们这一代的程序员和我们那一代的程序员的最大差别就在:我们是喜欢编程,It’s fun and it’s cool!它对于我们来讲就是娱乐,就是生活。为了享受这种娱乐和生活我们愿意往它上面投入精力,时间,还有钱,不过我们意外的发现,我们的这项娱乐有时候还为我们带来了钱;而你们这一代的程序员,其实我都不觉得该叫程序员,你们是在找一份能挣钱的工作,只是在能挣钱的工作中,你们恰好挑到了编程。” 艾理入行已经近二十年了,对他的“我们这一代”和“你们这一代”的划分方法我们早就习惯了。我想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他起码有好几百万的身家,还不包括股票,但是他仍然单身,和我们合租,每天孜孜不倦地写代码。
不过艾理嘴里的“我们这一代”和“你们这一代”不完全是用年龄划分的,像我叔叔这样的码工,应该是属于我们这一代的,而麦可那样的,应该是艾理他们那一代的。
在麦可眼里,user experience就是bullshit,因为他写代码是为自己在写,他是通过代码来解释他的世界和构造他的世界。麦可认为所有伟大的软件都是程序员为自己写的,然后被别人发现它有利可图,才被利于去从市场上挣钱。如果写软件是为了别人写,尤其是为了大众写,程序员就失去了他的独立人格和独立思维,只能生产垃圾。即使那些完美地满足了大众需求的软件也是垃圾,因为大部分大众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使得这个世界更快地变成一个垃圾场。
我曾对麦可说:“很多人会觉得你太arrogant的。” 麦可回答:“那又怎么样?现在的问题不是arrogant的程序员太多,而是大部分程序员got nothing to be arrogant。” 我的脸当时就红了,我就是那种got nothing to be arrogant的码工。
我在想,如果今天麦可在,不知道他会给出一番怎样的见解。
“我每天写12个小时以上的代码,还不算程序员吗?” 鲍波问。
“如果你的职业就是写代码,那么你算不算个程序员不是由你每天写多长时间,或者写了多少行代码所决定的。判断一个人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不是看他的职业,而是看他的业余爱好。如果你平均每个星期写三篇以上的有关编程的技术博客,那勉强算是个程序员吧。” 艾理回答。艾理自己几乎每天都会更新他的MSDN Blog。
这个时候,Yuki说话了:“我们人类所生存的世界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我们需要重新构建一个线性的世界,computing和coding是现在可知的构建这个线性世界的最有力的手段。可悲的地方就在于代码的巨大力量被资本早早地盯上了,从而沦为资本的工具,人们早就忘记了代码的本来使命。”
“中产阶级的存在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他们是被选择来重构线性世界的人群,科学家和程序员应该从中产阶级里产生。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他们才能专注于他们的使命。富人们不适合承担这项使命,因为与其说他们控制资本,不如说他们被资本所控。穷人也不适合做科学家和程序员,因为他们只会专注于怎么变得更富有,富人和穷人评价一个研究或者写一段代码的好坏都只在它于能不能转化成金钱。”
“汤米,左拉,我,还有苏珊,鲍波,艾理,我们六个是被选中的,我们衣食无忧,我们的父母健康,我们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多索取,也不受这个世界的过多引诱。是做毫无创意的工作去挣取金钱,然后去工作之外去寻找生活的意义,还是做有意义的工作并让工作使得生活有意义起来,我们自己可以选择,不是吗?”
Yuki终于停了下来,胸口有些起伏。大家听完Yuki的话都沉默了,只听见雨继续在屋顶敲打着。
晚上的时候,Yuki去苏珊那儿了,汤米靠在我的门边跟我说:“左拉,我要是有个Yuki这样的女朋友,我就不会再和外面那些女孩们瞎晃荡了。”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涌上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嫉妒,反正对我来讲它是一种全新的感觉,没有人能具体告诉我这种感觉应该被叫做什么。
大概看出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汤米赶紧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想和你抢女朋友。不过说真的,她在组里那么些日子,我怎么就没发现她这么有意思?你是怎么发现的?”
“嗯,她确实与众不同。。。” 我把内心里的那种奇怪感觉尽量掩饰住。“她很聪明,而且不仅仅是在写代码上。她思考的时候,表达的时候,像是一个布道者,而且不是那种照本宣科的布道者。怎么说呢,她让她身边的人感觉到:She believes in something。” 我回答汤米的话。
是的,Yuki believes in something,这是很多人,包括我,所缺乏的。。。